真相的小说原文
墨白 多缓狱中的时刻 就像一支送殡的 ——(法)阿波利奈尔⑴:《集·狱中时刻》 我冒雨家那会儿,已是下午四点多了,可是家门却紧紧地闭着。我在雨伞下走着,身边一座座红色的瓦房被洗得异常生动,唯有哥家的土屋像个乞丐蹲在雷雨里瑟缩,雨里炸起的雷声,使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。 一个雨后的夏日,我正在院里看彩虹,爹突然回来说,老二死了。我们一家人都惊了,忙跟去看。二大像一条死狗躺在一张破席上,七窍出血,他的头皮被剥了一大块,皮肤地片一样黄。爹说,他正在树上给村里接线,突然下起雨来,一个响雷砸下来……爹没有说完,声音就哽咽了。妈用一块破布遮住二大的身子,一只焦黑的手仍然露在外面。后来我对这事儿产生了疑惑,二大可能不是被雷打死的,如果是雷击而死,他那双手为什么会是焦黑的?我想,可能爹当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,只是他一个劲地对众人说,被雷击死的。 在我师范毕业以后,我曾经给村里的许多人画过肖像,可是让我迷惑不解的是,在这个冬天是一片银装素裹,春日里是一片桐花紫雾围绕的村庄里,为什么却养出一些目光灰暗的人来?我始终想从那些灰暗的目光里找出答案来,结果我很失望。二大被草草地埋掉了,后来我一想起这件事,就觉得二大的死不应该这样简单,我应该去追查一下事故的原因。人命关天,怎么会就这样草草地完结了?村里的支书很关心这件事,他亲自代表大队送来了二百块钱,为了这二百块钱,我们家人都非常感激,爹为此哭得很伤心。为了这二百块钱,村里人十分眼气,都说二大该死,死得值。二大活得很恶,活得很横,就是和我爹打起架来他也会不要命,抓起一把抓钩就往头上锛,村里没有一个人不指着脊梁骨骂他的。可是二大死后,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出来送他的,二大的葬礼很隆重。二大死了,大队里没了电工,支书就叫我哥接了班。这事儿村里没人说闲话,都说应该,因为哥像爹一样活得和气,与二大判若两人。 我踏着泥泞来到大哥家,哥家的房门虚掩着,我就朝屋里叫一句,哥。片刻,门开了,灰黑的门框里镶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。 他小叔呀,多会儿回来的?说着,大嫂的腋下拱出两个头发纷乱的小脑袋来。 刚才,哥呢? 你哥给人家打架了。 我吃了—惊,和谁? 程小楼的。 程小楼的谁? 程子兴,程家福的侄子。还有两个我不知道。 为啥打? 他们来偷咱村的电线,让你哥碰上了,就打起来了。 伤着了? 你哥头上打了两个口子,在马集住着呢。我守了他一天,回来刚睡着。 要紧吗? 柴医生说多亏了他的身子骨,要不……说着,大嫂的脸色就变得阴沉,眼框里流出泪来。 爹呢? 在那儿守着呢。 我去看看。说着我就走出了院子,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满脸秀气的女子,她在嘻嘻地朝我发笑。大嫂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。我想,我应该抽空给大嫂画张像,和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个秀气的女子做个比较。那张青春的面孔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,她曾经拨动过我火样的春情。她刚跑来俺家那阵儿,我领着她在村前的麻地里躲过几回,让她那个满脸怒气的娘家哥回回扑空。大嫂的哥哥满脸黑斑,样子十分凶狠,三十五岁那年想拿妹妹换个老婆,可是妹妹却跑到了我们高家,要和她情投意合的情哥儿过日子,这事儿曾经在我们那儿轰动一时。 其实我哥长得并不漂亮,高山这个名字也叫瞎了,论个头他还没我高,但他性情豪爽,爱朋好友,又讲义气,可能大嫂就看中了他这一点儿,想跟他恩恩爱爱地过日子,可是两胎女婴生下来,哥就变得爱酗酒起来,把承包大队电业挣来的钱都扔到小铺里,不管家里的闲事。有一次他喝酒和大嫂闹气,拿着绳子去上吊,大嫂直了嗓子地在院子里喊叫,等人跑来割断绳子,他却摸着后脑勺儿哭,原来他上吊不挂前脖挂后脖。 在柴医生的诊所里,我见到了大哥。他的脸色使我想起了死去的二大。看他要起身和我说话,我就忙上去按住了他,我不小心碰了床边的吊针架,没绑牢的瓶子就滑下来,哥的血像只小虫子从针头里爬出来,吓得众人一齐叫。柴医生忙从里屋跑出来,提起瓶子,那血又流回去,众人这才出了一口气,又都去看我哥。 哥的头上裹满了白纱布,头顶上有一片被血染红了。一看到哥这个样子,我的胸口就有些闷。我说,到底咋回事? 爹说,程小楼子的程子兴,他们来摸咱村的线,你哥去管,就被打成这样子。 我气愤地说,还有没有天地?那俩是谁? 一个是程瞎子的二弟,一个是程大头的三儿。 我把目光转向大哥说,三人打一个? 我没想和他们打……哥吃力地说,都是三里五村的,就是抓住他了,往后去还咋见面?没想他们倒先动了手……大哥有些委屈.说着说着,眼里就含了泪。 爹说,还是怨你,你要不管呢?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 不能和他们算完!我愤怒得不能自己,两手握着拳站起来,在屋子里踱着步。天色黑下来,众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,只有哥头上的纱布白得瘆人,那纱布上的血迹像一朵盛开的鲜花。没有电,电线被程子兴他们几个铰断了。有人给柴医生道一句,柴医生家那个身上喷了香水的闺女就拿了一株白蜡走过来。火光在蜡烛的捻子上“啪啪”地跳着,映得人脸阴一半阳一半,只有柴医生闺女的脸照得楚楚动人,但她飞快地瞭我一眼,就走了。她苗条的身影使我想起了莲姐,一想到莲姐,我心中的火气就更大,我说,坚决不能跟他们算完!众人的心也都被我拨动了,他们吸烟.狠狠地拔气.烟头像一个个火球在灰暗里燃烧,他们吐出的烟气布满了屋子。这时我们听到外面的公路上传来了汽车声,汽车的机器声越来越近,驶到诊所的外面突然停住了,接着就听到有人下车,随着咚咚的脚步声,就有人喊叫起来,老柴—— 柴医生忙从屋里走出来,他一边迎出去,嘴里一说,听出来了,听出来了,是程主任,屋里坐屋里坐。 是程家福。屋里不知是谁小声说一句,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.朝门口迎着。 高庄的那电工住在你这儿? 在这儿,正挂着针呢。 那就好,我特地来看看他。说着,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横进来,程家福接着说,噢,都在这儿。程家福的脸上挂着无比亲切的笑容,可我却像被蛇咬了一口,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。 抽烟抽烟。宝利呀,你也在这儿?让你受气了。 程家福一边握住爹的手一边弯腰去看哥,让你吃苦了。 众人肚子里的那股硝烟好像被程家福这一席话都给扫光了。程家福在哥的床边坐下来,又说,感觉好些了吗?哥却像个木人一样呆着,没有一句话。 小刘——程家福一边说一边回身朝外喊一句,接着就进来一个提包的青年。程家福把包接过去,从里面掏出一些罐头糕点之类的东西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说,先补补身子。程家福说完就对着众人说,我一听说这事儿就气得要死,叫我这个做叔的咋还有脸回来见人?大家放心,我已经给派出所的陈所长说了,这回一定要好好地管教他。 咋个管教法?我觉得程家福是来耍我们,我忍不住问道。 程家福还没有张嘴,爹就厉声地朝我喝斥道,出去!哪有你小孩子家插的话! 我的脸像被鞋底张了两下,爆爆地疼。 正说着,柴医生来换注射液,程家福谦和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换好,就说,老柴,这孩子就交给你了。说着就从兜里摸出一叠钱放到爹手里,他说,老高,咱都不是外人,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,这一百块钱先用着,不够就先记在我的名下。 说罢,程家福就拉着我爹的手,诚恳地说,老高,有你们在,我就放心了。你要是有事就去镇子里找我,卖个棉花,买个化肥,灌个柴油什么的,只管对我说。说完,程家福又转身伏在床边温和地对我哥说,好好地养病,改天我再来看你。 说完,程家福又给众人散了一回烟,这才给大家告别。众人一起拥出门去送他,看着程家福上了车,等一个个折回来,脸上还都带着敬佩的表情。爹说,人家老程真看得开。 众人说,就是就是。 爹说,放在别人,他不来看你,你咋着他? 我很生气,咋着他?告他! 爹把眼一瞪说,就你能,那老程也是好告的? 我不服气地说,谁干的事儿就告谁! 爹说,你懂个屁!他侄儿也是好告的?你识两字皮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,就是把他抓起来,人家照样能用钱买出来!告他顶啥用?人家还是人家,净算得罪人!还是商量着赔几个钱,给你哥看病要紧。 我把程家福散到我手里的烟捏得粉碎,狠狠地扔在地上,我说,愚昧! 你说谁?妈那个Х你说谁?爹生气了,爹吼道,没大没小,滚! 屋里的空气十分的沉闷,再待下去我就会窒息。我说滚就滚!我几步冲到门外,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,灌进我的肺腹里,和我肚子里的药气扭打起来,最后化作一股浓烈的农药气翻滚上来,那气味在我的鼻孔里久久地不散,左右着我的嗅觉。 记得那天我走进屋子里的时候,就闻到了一股噎人的农药气,我就惊慌地叫一声,姐。但我没有听到姐的回声,只听到里屋的床板被踢得咣咚咣咚响。我慌忙跑进去一看,姐躺在床上,两手扒着胸口,嘴里喷着白沫,我叫一声窜出来,喊,爹——但还是晚了,那天我们还没有把莲姐拉到镇上的医院里她就死了。至今我还后悔得要死,恨自己笨,恨自己没有长脑袋瓜儿。七年前出事的头天下午我还跟姐一块儿去镇上送面粉,回来的时候已是满天的星斗,缺油的车轴呼啦呼啦地响,我坐在架子车上望着莲姐那瘦小的身子在月下走,她单调的脚步声听得我的心里紧作一团。等到了大队面粉楼,姐要我陪着她去会计那儿算运费。会计嬉笑着说,是莲儿,算运费?好好好。会计开了抽屉拿出账本说,一共二车,每车两块,我再给你加两块,一共六块?姐说,为啥加二块?会计说,你娘不是有病吗?别说算到公家账里,就是我个人掏腰包也是应该的。我看着他那赖蛤蟆皮一样的脸就恶心。姐说,不要,该多少就多少,你快拿钱吧,明个我还要给俺妈取药呢。会计说,哎,真不巧,钥匙忘家里了。姐说,那俺回去。会计说,你回去可得几天使不着钱,我明天一早就去郑州出差呢。看莲姐左右为难,会计就说,你先叫岭儿回去,我这就去拿钥匙。莲姐想了想出来小声对我说,你先回去,反正不远,你先给妈说一声,一会儿我就回去。可姐回来的时候就满脸的泪痕,妈一问,她就哇一声地哭起来。再问,就什么也不说,只是一个劲地哭。天快亮的时候她出去一回,回来就不哭了,我们想着是睡了,谁知…… 我后悔没有和姐在一起,哥两眼充了血,他拿起一根棍就往外跑,但被爹拦住了。 爹说,干啥去? 哥说,我给他个龟孙拼了! 给谁拼?你抓住人家的手脖啦? 哥喔喔地哭起来,哥一边哭一边跺着脚。爹就和家族里的几个老人在一起议事,爹说,这样的事传出去还怪好听的,是不是?这样的事儿传出去,咱脸上有啥光彩,高庄谁家谁家的闺女出事了,这好听?闺女死了我就不伤心?可咱闺女死也得死个清白,省得人家说闲话,是不是?退一步说,咱去查,查谁去?再退一步说,就查出来了,那也不是人家逼她喝的药呀,顶多判他个十年八年,判他十年八年又能咋着?他家里一个寡妇领着几个孩子过日子,咱就心里好受? 众人都说爹想得开,这事儿办得恰当。可莲姐的笑容从此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了。一想到她,我就闻到了那股浓烈的农药味,那药味掺和在空气里,从此就一时一刻在麻醉着我的心肝,使我慢慢中毒,从此我感到早晨升起的太阳再也没有以前的红了,冬天的雪粒像掺和了许多灰尘,春日的泡桐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紫色的硬套了。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,雨水肆无忌惮地从空中泼下来,一会儿就打湿了我的衣服。湿衣服贴在身上使我浑身发抖,我的身后响起了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,我回过身来,看到了柴医生的大女儿。她把雨伞伸到我的头顶上,她的身子和我贴得很近,可我却激动不起来,我心里始终想着我那苦命的姐。姐死得那么惨,姐死得那么冤。我心里说今天哥这事再不能再这样就完了。我说,能给我找辆车吗? 她说,干啥用? 我说,到镇里去。 她说,你要告? 我说,要告! 她想了想说,你等着,我去给你推。 她把伞递到我手里,就回屋去推车子。我听爹在屋里问,现在推车干啥?她说,岭哥用。接着爹就出现在门口,爹说,天黑下雨你骑车干啥去? 我说,你别管。 爹说,车子不叫骑。 我说,不让骑我走着。 说完我转身就走,爹从后面追过来,他一边追我一边说,你给我回来,我知道你想干啥! 爹不说还好,一说我走的更快。我在风雨里跑着,有一阵风猛地吹过来,那伞“呼”地一声翻上去,像一朵见了太阳的牵牛花。我呆了一刻,爹乘机赶上来,在我头上实实在在地掼了两个巴掌。 我对哥说,写张状子吧。 哥说,能中? 我说,中! 哥想想说,就得写。不然我也太亏了,他赔一百五十块钱,连药费也不够。我要是这样躺在床上三月两月的,不能上工是小事儿,我那四五亩地谁种? 这是小事。 啥是大事? 咱不能老这样受人家的气! 你能给哥多要些钱就中。你知道这两年我有多难,那回修理变压器一下子空了一千多块。 那责任不在你。 哥说,我被那闷雷一样的爆炸声惊醒后,就从变电房里逃出来,看到东边的变压器冒着青烟。我忙返回屋里扳了闸。我又出来时,就看到东边面粉楼那儿燃起了一股黑浓浓的烟。等我跑到了那里,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经被抬了出来,一个是面粉厂会计,俺龟孙该死,面粉楼的半个房顶也掀掉了,接着乡派出所的老陈就来了,在这里蹲了十天,就用铐子把我铐住了…… 我正巧从报纸上读到一家面粉厂由面粉微粒引起爆炸的消息,就赶回来和所长理论。我说,电源连线引起什么样的后果? 所长说,失火。 我说,那爆炸声从何而来? 所长无言对答。我说,这里有一则因面粉微粒引起的事故,你看看。 所长看完后当即去问那个伤员,你在里面吸烟了? 那个人回忆说,不是我,是会计。 所长不再说什么,他黑着脸把哥放了。爹听了这事狠狠地用皮带教训了我的屁股,说,孩子乖,等着吧,早晚有你好果子吃!果然不错,爹真有眼光,这没报掉的一千多块钱的变压器修理费就是第一个例证。我和哥为这事足足跑有一百趟,银行的贷款在悄悄地长着利息。第二个例证就是我高考录取后去派出所办理户口,陈所长眯着眼说,查无此人。第三个例证就是眼下这宗事,我拉着哥跑到颍河镇里,所长说,让他们赔你们一百五十块钱的药费算了。 我说,你让他们拿刀把我们杀了吧。 所长说,你什么意思?就这人家还不乐意拿,人家伤得也不轻嘛。 我说。你讲不讲理? 所长说,他偷线不假,可也没有偷走呀。 我说,我要是公安局长,我现在就把你开除了! 所长说,可惜你不是…… 诸如此类。所长没有学过法律,我对他无话可说,我只好写了这份状子。我把状子抄写一遍,分别装进两个信封,掏了两个四角,分别挂号带回执寄给了县人民政府和县电业局。爹听说这事后拿着铁掀追了我三圈子,爹说,能死你了,你再想让人家赔你一个钱,比登天还难! 我在村里子丢尽了面子,一气之下我两个月没回家,我寄出去的状子也毫无音信,连半片回执也没有看到。 同事说,那事还没有着落? 我说,没有。 同事说,我有一个同学是省报通讯员,你给他说说,让他写一写,咋样? 我说,那太感谢了。 我就和同事一起去见了他的同学。那位通讯员面容清癯气质非凡。他说,这事有点新闻价值,眼下七、八、九三个月正打击刑事犯罪。 三天后,也就是七月四日,我在当天的省报头版右下角看到了一则有关我哥的消息。消息说,我哥以顽强的毅力与三个歹徒搏斗了两个多小时,追击路程达十余里,最后终于捉到了一个盗贼。消息说,当把歹徒押回村时,高山同志当场昏倒在地。消息还说,经医生诊断,高山同志身上二十四处负伤,头顶两个伤口分别长达四寸。由于流血过多,到记者采访时,高山同志的身体仍十分虚弱。消息最后说,令人不解的是,三个歹徒至今仍逍遥法外。 在读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激动。这使我对党报产生了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。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哥。哥还是那个样子,懒懒地躺在一张小兜床上,几个头发杂乱的小侄女在围着看他用开水泡油条吃。柴医生的小诊所里住进了几个因吃死猪肉而食物中毒的患者,病房里的空气十分污浊。柴医生的大女儿穿一白底红花的连衣裙,那衣服质地细腻,透过衣服就能看清她白色的乳罩和红色的裤头。她在门口的阳光里站着,优美的线条十分夺目。我死死地盯着她看,甚至想到该不该和她成为夫妻,然后做一番快乐的事。 这时门外的公路上停下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,从车上下来两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,其中一个稍微胖些的朝柴医生的女儿问,姑娘,高山同志住在这里吗? 她说,是的,他就住在这里。说完,她就领着他们走进来。 当时我正十分心酸地看着几个侄女分吃哥吃剩的油条。那两个人走进屋来,蹙了一下眉头。那个稍胖一些的上前握住哥的手说,高山同志,王县长来看你了。 说完,就闪到一边,把床前唯一的空地方让给王县长。县长很白,五十多岁年纪,县长说,高山同志,让你吃苦了,感觉好些了吗? 哥因受宠而痴呆,他的江湖气一点儿也没有发挥出来。我说,好些了,躺在这样的床上,要比挨打的味道强些。 县长和气地看我一眼,然后那和气就消失了。他说,乡里来看过你吗? 我说,没有。 县长说,村里来看过你吗? 我说,没有。 县长面色沉下来,说,太不象话了……县长然后说,你寄给县政府的信我看过了,你的问题应该解决。县长然后又说,你安心养伤。 说完,就起身和胖子先后走出去,一群肥大的蚊子跟在他们后面“嗡嗡”着送行。下午稍晚一些,柴医生的门外又开来了两辆轿车,都是来看哥。一辆是电业局的,局长亲自带队,带来许多营养品,还有二百块钱。另一辆是公安局的,他们告诉哥一个消息,说是那三个歹徒都已经逮捕归案了。 事情来得突然,真是出乎我的意料。支书的嗅觉极灵,当晚就带着全体村干部来到了柴医生的诊所里。支书说,躺这样的兜床怎么行?哥身下的床立刻就被换成了硬板的。支书说,这铺盖像个啥?哥身上身下的铺盖立刻换上了一套全新的。支书说,你这头发太长了。村里剃头的老梅随后就来了。众人再看,理了发的哥果然精神了许多。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第二天天不亮就来了。 书记说,高山同志是党员吗? 哥说,不是。 书记说,写张入党申请书吧,这样好的同志不吸收到党内还等啥? 哥说,我写不好,我只读过两年学。 书记说,这没关系,找个人代笔嘛。 这个神圣的使命自然落在了我身上,我有些惶惶然。接下来柴医生的诊所前便是车水马龙,哥的名字也随着县人民广播站和省人民广播电台传得更远。七月十八日,县人民政府在县影剧院召开立功授奖大会,高山同志荣立二等功,奖彩色电视机一台,飞鸽牌自行车一辆。七月二十五日,颍河镇召开表彰大会,奖凤凰牌自行车一辆,现金二百元。高山同志被招为县电业局正式职工,并被评为出席省先进电工代表。在印发有关我哥的一些先进材料里,我看到了一些与哥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字。哥在我的想象里高大起来,我哥已经变得不是我哥了,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,我得赶紧回去,去看一看我这个一奶同胞的兄长,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变了。那天我乘车回到马集的时候,正好看到了哥,哥和爹穿得一整二齐正站在马路边等过路的班车,他们手里还提着人家送来而没舍得吃的补品。 我说,爹,干啥去? 爹说,去看程子兴。 我很吃惊,我说,去监狱? 爹激动地说,是呀,要不是他们几个打你哥一顿,咱家咋会有今天? 听爹这样一说,我的头轰地一下变得斗一样大,我顿时怒火满腔,认不清面前站着的就是生我养我的老爹,我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,你这个老混蛋! 爹一伸手就给了我一个响亮无比的耳光,爹骂道,妈那个X,想死? 爹说完回身对哥吼道,还不走,站这儿挺尸呀! 哥跟着爹上了一辆刚停下的客车,客车放一股难闻的汽曲屁,开走了。柴医生的女儿走过来,小心翼翼地望着我,她说,疼吗? 白裙子白乳罩红裤头,但却带有一股难闻的农药气,这使我想起了莲姐。我想那个时候我的面色一定灰黄,同二大死后的脸色一样吓人。二大那片蜡黄的脸化成了一片秋天的树叶,从遥远的天空里飘落下来,一直落进了我的心里。 1987年8月作。 载《山西文学》1988年第10期。 ⑴阿波利奈尔(1880~1918),法国著名诗人、小说家、剧作家和文艺评论家。主要作品有诗集《烧酒集》,小说集《异端头领及同伙》、《被杀害的诗人》,剧本《时间的颜色》,理论著作《美学沉思录》等,由他开创的“超现实主义”一词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 借贷款还不上是什么样的经历? 这三年借了还,还了借。现在一个也借不到了。已近两年没买过衣服了。今天终于要开始逾期了。没控制力的人是悲哀的。 湖南湘嗡嗡农牧有限公司怎么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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